清晨第一道陽光射進石塔小屋中，沙加條然醒過來，雙目依舊是緊閉。

這裡是客廳。

連茶杯都只得一隻，這屋子裡理所當然也不會有像樣的客房，或者是多一張床了。打坐是沙加的強項，偶爾夜晚都會以打坐的姿勢睡覺，當然也不會介意在客廳打坐的睡一晚。

廚房傳來聲音，沙加從沙發下來，走進廚房，果然見穆已經在弄著他們的早餐。

『你醒了？早安。』
穆一貫溫柔笑容，令這個早晨更添暖和。
『這是你的份兒。』

一杯牛奶，一件夾了生菜番茄的吐司，簡單又豐富的早餐。

『麻煩你了。』

沙加把自己的早餐放到桌上，又走回廚房，幫穆把他的那份早餐也端出去。等穆整理完東西後出來，他們才一起進食。

『昨晚睡得好嗎？』
雖然家裡沒有多餘的床，沙加也不介意睡在客廳，但沙加始終是「客人」，穆怪不好意思的。

『好。』
簡單的回答。
『是我打擾了。』

『不會。』
穆微笑著，小口的吃著吐司。
『難得會有人來探望。』

是啊，穆一直都是一個人在這裡生活。在被教皇冠了「背叛者」的污名後，就算沒有結界，過往的同伴都不敢再接近他。穆佈下的結界不那麼強，最多只能對聖域的雜兵起作用，他的真正目的是表明自己的立場－－他不要聖域的人來騷擾。大概從他離開那天起，他就已經下定決心要長時間孤獨地過日子。

為什麼要離開聖域？為什麼要選擇孤獨？

『沙加你來看我，我很高興呢！』

為什麼可以笑得那麼純真？

人在長時間的獨處後，就算不變得孤僻寡言，也會變得難以和人相處。但穆卻可以保持他的純真，一張長不大的娃娃臉，看不見孤獨歲月留下過任何痕跡。

當沙加正要問些什麼時，穆站了起來。

『咩咩也要吃東西了。』
說著，已經走進廚房了。

『咩咩？』
沙加好奇，而且這算是什麼怪名字？有點想笑出來。

『我可愛的牧羊狗。』
穆答道，已經端著一碗狗糧出來了。

見穆從屋子的後門出去了，沙加也跟著出去。這才看見穆口中的「咩咩」，原來是一頭牧羊狗。

『咩咩，來吃早餐嚕～』
只見咩咩高興地晃著尾巴，站起來撲上穆的身子，顯然已知道是早餐時間了。

沙加看著咩咩，見牠吃一下又抬頭望一下穆，他們似乎感情很好。這裡除了穆之外，就是這略懂人性的小狗了。沙加記得穆小時候活潑好動，也滿喜歡說話的，長大後不像是會喜歡過著孤獨生活的人啊！

『這裡只有咩咩和你作伴嗎？』
沙加突然問道。

『還有我的羊兒啊。』
穆笑著回答。

『…你不會覺得孤獨嗎？』
沙加對著穆那依舊掛著淡然笑容的臉，為什麼可以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八年了，這種生活你還想維持多久？』

沙加語氣聽不出任何感情起伏，但內心卻十分矛盾。想他沙加忠心於教皇，相信現任教皇的正義，但眼前這個人，卻是背叛教皇，背棄聖域的人。穆可以裝作無事的跟他說話，但沙加卻不能接受。

只見穆再度扯起一抹迷人的笑容，那溫柔的神情清楚映入沙加腦中。

『我習慣了。』

習慣了嗎？穆，只有不喜歡孤獨的人才會說「習慣」孤獨啊．．．

想他沙加也不介意孤獨，在同伴中，他的「孤僻」是顯然易見。但這並不代表會令一個人可以拋棄一切，來到這種地方獨居，還硬被冠上「背叛者」的污名，依然可以視若無睹﹑甚至處之泰然。

看著羊兒在遼闊的草原上吃草，穆像平日一樣靠在石頭坐在草皮上，沙加則坐在旁邊。二人一直沒有交談．．．

好寧靜的感覺，仿彿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只有羊群和自己．．．

『穆，你現在的生活…』
沙加突然打破沉默，輕撥著被微風吹起的柔軟髮絲，說道︰
『不是一句「我喜歡」可以說得過去。』

穆沉默以對。

『八年前，為什麼突然離開聖域？』
終於問了一直在他心裡八年的疑問，沙加靜心等待答案。

穆望想蔚藍的天空，終於還是要被問到了。八年前，他離開聖域的理由，一個沒人知道的秘密，他不可以說出來。這麼一個「背叛雅典娜的聖鬥士」的污名，一個人來承受已足夠。

『沙加，你相信現在的教皇嗎？』
穆不答反問。

『當然相信。』
答得斬釘截鐵，不容自己有半點遲疑。

沙加沒理由不相信教皇。在他出身在這個世界之前，教皇已經統治著希臘聖域。到他從印度來到聖域，親眼看見教皇的仁慈和偉大，他更加深信不異。他就像神一樣，執行著雅典娜女神交托給他的任務。

『教皇大人在聖域人眼中，就像神一樣。』
沙加又補了一句．．．

『那就行了。』
穆依舊微笑著，接著說︰
『繼續相信你所相信的，才不會辜負賜給你聖衣的教皇大人。』

他說什麼？沙加愕然。穆既然沒有忘記聖鬥士的使命，對教皇也依然尊重，那為什麼始終不願意說出離開聖域的原因？如果他對聖域依然有使命感，對教皇也依然遵重，又為何要離開聖域，被說成是「背叛者」也不介意？

『穆，我無法相信你會做出自相矛盾的事情來。』
叫他相信教皇，自己卻做著背叛的行為…沙加無法理解及接受！
『你知道嗎？教皇大人對你已經是一再退讓。你離開聖域之後第二天，教皇大人下令追捕，但才過了幾天，一直沒有你的消息，教皇大人突然決定放棄對你的追捕。他不管大臣們的反對，下令停止所有對你的追捕行動。直至有消息說你回到了西藏，他也下令任何人都不得去騷擾你。』

穆聽著，這些事情雖然都發生在聖域，但當他發現再沒有追捕他的人的那天起，他就大概猜得出來，那個「教皇」大概已回復本性了吧？所以他不想殺自己了，甚至放任他在西藏．．．

那個時候，覺得那個人其實也很可憐，回復本性那一刻，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後，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衝擊？

『穆，教皇大人擺明是不想追究，你現在回去聖域，還來得及。』
沙加輕捉住穆略嫌冰冷的手，慢慢用力緊握。
『大家都想著你，盼著你回去啊。』

穆抬眼，發覺沙加同樣望著自己。那湖水色，像宇宙般深不見底的眼眸，此刻正柔情地凝視著自己。

『沙加…』
察覺到自己的失常，穆立即甩開沙加的手，站起來。

剛剛被沙加這樣望著，穆差點迷失了自己。回去聖域？不可以！那個教皇已不是他相信的教皇，不管他的性格是善良還是邪惡，他始終不是以前那個他相信及尊敬的教皇了！要他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回去聖域，他辦不到。

『穆？』
沙加也站起來，看著穆的背影，等待著他的答復，等待著他回頭。

好一陣子，只聽見柔和的風聲在耳邊擦身而過，以及羊群的叫聲。兩個擁有相同立場的聖鬥士，卻相信著不同的人。

『穆，我不想你像艾奧羅斯那樣，有一天會背著「背叛者」的萬世污名被殺。』
世事難料，教皇現在不想追究，但穆一天不回去交代，他一天還是聖域的敵人。
『你願意回去聖域的話，一切都可以解決的。』

沙加雖然不知道穆離開聖域的真正原因，但只要他現在肯回去．．．

『我不會回去的。』

『穆！』

『沙加，你覺得這裡的風景如何？』
穆微笑，突然轉移話題。

沙加閉著眼的望著眼前的風景，這裡確實舒服。牧羊的生活悠閑自在，這是穆嚮往的寧靜生活吧？

『這裡風景雖美，生活無懮無慮，但你就願意一生當一個「背叛雅典娜的聖鬥士」嗎？』
這是對所有聖鬥士來說，最大的恥辱，永遠被唾棄。

穆卻一派悠然，說道︰
『我都可以放棄一切了，還會去計較這些虛名嗎？』

平淡柔和的語氣，卻有著不容駁回的決心。這樣對你是最好的嗎？穆，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令冷靜謹慎的你毅然放棄一切，甚至放棄身為聖鬥士的所有榮辱，你當初苦心修練，立志要成為聖鬥士的信念都蕩然無存了嗎？

穆，你已經忘了你穿上聖衣那刻，對女神及同伴許下的承諾了嗎？

『我不會回去，我留在西藏，對我，對現在的教皇…對聖域的所有人，是最好的。』
只要那個人可以一直戰勝邪惡的自己，好好的統治聖域，他和真相可以一直留在西藏．．．

心裡有很多不解的疑問，但沙加都沒有問。



穆，你不可以就這樣做一個平凡的牧羊人，聖域不可能長久容得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