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馬將軍又帶了女人回家。』

『又帶了？這是第幾晚了？』

『而且每晚都是不同的姑娘哩！』

『馬將軍真好精神啊！嘿嘿！』

不理會下人們的耳語，趙雲經過迴廊回到寢室。關上門，關於馬超的事，他不想再聽了。

他在介意什麼？他和馬超什麼都不是。

慵懶地躺到臥床上，緩緩地閉上眼睛，明明已經累得雙眼都睜不開了，但他還是無法安靜入睡。心中的煩躁是因為馬超如今正和別的女子擁抱？還是因為對馬超的所作所為無從抗議？

是他主動放棄的，又何以怪責馬超的荒唐？

在這狂亂的年代，沒有任何感情可以保證開花結果，自以為在陷下去前已抽身離開，卻在離開以後才發覺自己對馬超並非無情。但不管如何，趙雲心中沒有對自己的決定感到後悔。因為在他們面前的，是漫長無止境的戰鬥。為了建立理想的家園，除了手執武器上戰場殺敵之外，他們別無其他選擇。

多餘的感情，多餘的負擔，多餘的責任，未開始，就已註定是痛苦了。

一直以來，他心中只有主公的大業，而以後，他不想有任何改變。

側過身子，把臉埋在被子裡，努力告訴自己，馬超的一切，都與他趙子龍沒有任何關係。



『將軍究竟想我怎樣？』
一個女子的聲音自馬超房中傳出。
『是奴婢做錯了什麼嗎？』

房間內，一個打扮艷麗的女人半臥在床上，表情已顯露出心中的不滿。

為自己倒上一杯酒，馬超不理會女人的質問，把不知已是第幾杯的酒一飲而盡。

『吾可是城中名妓，怎可受如此侮辱？』
眼前的男人竟然對她視而不見，別說碰碰她的手，就連一個眼神接觸也沒有。
『既然將軍瞧不起，吾也不必自討沒趣了。』

那女人站起來，經過馬超時順帶把肉金放到馬超面前，冷哼一聲就離開了。



望著桌子上那妓女留下來的錢，馬超苦笑，連一個妓女都看不起自己嗎？

趙雲大概有從別人口中聽見他的「荒唐」事吧？他會怎麼想呢？故意要人誤會自己，並不是要令趙雲生氣或是什麼，這是一種自我放棄的態度。而他也是知道趙雲絕對不會因此生氣，也絲毫不會在意，這只會令趙雲看不起自己。

也好，反正他早就沒希望了。

把手中的酒瓶狠狠地擲到地上，剛剛那個女人說得對，就算她赤裸著身子站在自己面前，馬超都不會對她做出任何事。因為他的心，早已被那個男人佔據了。



為什麼要愛上一個連看自己一眼都不願的男人？

是他，令馬超重新認定存活在戰場上所需要的堅定信念。

也是他，令馬超第一次感受到單思之苦。

明明暗地裡這麼愛他，卻要裝作朋友一樣相處。無論是一個動作﹑一個表情﹑一個眼神，他都要小心地避忌。只怕內心那已然崩潰的情緒會無意中顯露出來讓他看見，令他感到困擾。多麼微不足道的自己，連令他困擾的資格也沒有。

對方拒絕得毫無保留，自己卻怎樣也無法忘掉感情。這段苦戀，要繼續到何時？

■

『趙將軍，請您留步！』

從校場出來，一把略嫌幼嫩的聲音把自己叫住，趙雲回頭一看，原來是馬超的堂弟，馬岱。

『少將軍有何要事？』
趙雲禮貌地回應道。

『子岳想向趙將軍討教槍法－－』
說著，把手中其中一支木棍拋向趙雲，趙雲也反應的接住了。
『請趙將軍賜招！』

趙雲不明所以地望著已然擺好攻擊姿態的馬岱，剛接住了木棍的手卻沒有護在胸前，而是垂了下來，明顯地告訴馬岱他沒有預備要和他較量。

『少將軍已有一個槍法了得的兄長為良師，用不著吾這外人多事。』
趙雲態度依然溫和，卻無法理解馬岱突如其來對自己的不友善。

『…我先攻！』

不理會趙雲現在是無防備狀態，馬岱舉起棍子就要橫打過去，趙雲一回神，也差不多同時架上手中的木棍，把馬岱的攻擊穩穩的擋下來。

好身手！馬岱心裡這樣想著，究竟他所吸引兄長的是那俊秀的外表？還是他那不遜色於關羽或張飛的武藝？

但不管怎樣，眼前這男人卻是令他的兄長痛苦著！

『請指教！』

用力向前一推，令趙雲不得不後退一步。而看準這機會，馬岱的第二擊又要向趙雲攻去了。

『少將軍！』

真是的，究竟他做過什麼招惹了這兩兄弟！趙雲無奈應戰，但卻深怕會傷了馬岱，唯有要速戰速決。再一次清脆利落地把馬岱的攻擊擋下來，然後皓碗一轉，看似輕易的向上一挑，一下子就令馬岱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胸部直接受到趙雲手中棍頭的攻擊。

雖然趙雲已經明顯放輕了力道，但馬岱還是向後跌倒了。

『嗚！』
馬岱撫著胸口，他知道趙雲是故意避開他的腹部，減低他所受的痛楚和傷害．．．

『少將軍！』
趙雲走到馬岱面前，扶起了他。
『不礙事吧？』

馬岱皺著眉頭，不知道自己是因為胸口的痛，還是終於了解到兄長對趙雲所付出的感情，帶著苦笑的神情接受趙雲的幫忙，慢慢站起來。雖然他輸得很徹底，但眼中卻沒有落敗者的悔恨，因為結果早就在他意料之內。而且，他又不是真的為分勝負來找趙雲的呢．．．
『趙將軍…我開始有點了解為什麼兄長會對你如此著迷。』
不是因為他是一個外表漂亮的男人，而是他那顆懂得關心別人的心．．．

『什麼？』
趙雲微怔，什麼？他知道？

『沒人告訴我，是我自己察覺出來的。』
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馬岱微笑著說︰
『他可是我最親的哥哥啊。』

馬岱望著眼前的男人，眼中少了剛才的挑釁，反而多了一份尊敬。剛剛確實是自己無禮在先，不理趙雲的勸告而再三挑戰，但趙雲卻依然以禮相待，交手時還手下留情，不讓自己受到太大傷害。無私的關心，令身邊的人感到溫暖。這就是他的善良，令一直活在兵荒馬亂年代中，卻渴望得到溫暖和關心的兄長悸動。

『為何拒絕兄長？』
馬岱單刀直入，這是他要來找趙雲的主要原因。

趙雲避開馬岱質問的眼神，轉過身，背向馬岱。

本來今天來見趙雲之前，馬岱是有點生氣的。為什麼他要辜負兄長的心？為什麼兄長要為了一個不愛他的人而為難自己？看著兄長從以前的開朗豁達變得現在的意志消沉，他能置之不理嗎？

『我知道以我的槍法，要贏你幾乎是不可能，但沒試過我就是不甘心。』
未等趙雲的答案，馬岱逕自說著。
『有些事情，沒有親身體驗過，是不能感受到當中的滋味是苦還是樂，而心裡的疑問永遠也不會有答案。』

趙雲轉過身，望著馬岱，究竟他想對自己說什麼？

『我只知道，兄長到現在還是無法忘記你。』
這一切都看在馬岱眼裡，馬岱肯定地對趙雲說道。
『我不能要求趙將軍你接受我兄長，你一定有你拒絕他的理由…』

趙雲低下頭，理由．．．？
他記得那天，他拒絕馬超拒絕得很決絕，也沒有給自己很多考慮的時間．．．

自認識馬超以來，他和他都是很要好的朋友兼夥伴。甚至到後來發覺自己對馬超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心動感覺，也沒有改變趙雲對馬超的態度，更加沒想過他們之間的關係會有任何改變。但那天，他竟然對自己告白。

不加思考，一口拒絕。

是謹慎？是膽小？是堅持？是逃避？

只是，面對未知未來，他感到害怕，不敢前進。

獨自走到街上，漫無目的地走過大街小道，新的一年快到了，這是劉備入蜀後的第一個新年，大家都很珍惜這得來不易的和平，成都這裡每一個角落都有著濃烈的過節氣氛。

鬧市中的熱鬧氣氛，跟自己的心情格格不入。

『先生，買一個許願牌吧！』
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突然走到趙雲面前，從籃子裡拿出一塊小木牌子。
『把兩個願望寫在牌子兩面，可以願望成真喔！』

趙雲望著眼前可愛的小姑娘，笑了笑，從錢袋中掏出幾塊錢，放到小姑娘的小手中。

『謝謝先生！』
小姑娘笑顏逐開，高高興興地把手中的木牌子交給趙雲了。
『祝先生您願望成真！』

趙雲微笑的看著小姑娘蹦蹦跳跳的又跑到一對男女面前推銷她籃中的願望牌，然後望著自己手中的願望牌，翻了翻，兩個願望嗎？自己一直以來就只有一個心願，跟隨著劉備東征西討，為的也是這個心願。



－－甚至，為了這，他拒絕了馬超．．．



停下腳步，發現一個堆了三至五個木架的攤子，走近過去，原來這些架子都掛滿著他現在手中的願望牌。

身體安康﹑豐收﹑戰亂結束﹑成家﹑生子﹑嫁娶，原來大家都把新一年的願望寫在願望牌上，掛在這裡。

看著這些牌子，寫滿了人民的願望，趙雲笑了，但願所有人的心願都可以在新的一年達成吧！

趙雲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站在這裡隨意的翻讀著願望牌上別人寫的願望，只知道讀著令自己心情變好，一股莫名的力量湧上心頭。人類的力量微不足道，但只要抱著希望，前路是不會被封閉的．．．

趙雲想著，這又想到了他和馬超之間的事情了。會拒絕這段感情踏進自己生命裡，是因為對此不抱有任何希望。所以他看不見將來，也因此害怕充滿未知的將來．．．

這樣的自己．．．只是一個害怕受到傷害的膽小鬼啊！

原以為遠離馬超的感情是保護他們二人的最好方法，以為時間會令馬超淡忘，也會令自己淡忘，但馬岱的出現，卻令他發覺到這全部都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

馬超是怎麼想的他無法得知，但自己卻是怎麼也沒法對這個曾經對他說「愛」的男人忘懷．．．

可是，說「不可能」的是他自己，要他「忘記」的也是自己，將他們的將來抹殺掉的人正是自己！



－－已經－－無法挽回了吧？

視線，無意識地經過其中一個願望牌，看見牌子上的字，趙雲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錯不了的，這麼醜的字，是出自馬超的手的．．．

『戰事結束…』

在很多人眼中，大概以為馬超的最大願望是復仇吧？最初可能是這樣，但人是會變的。打打殺殺的日子並不好過，體會過當中的悲痛後，反而會嚮往平淡的日子。入蜀以後，馬超對復仇已不再那麼執著。這改變，趙雲親眼看著，所以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馬超更說過，是他令自己從復仇的深淵裡解放出來．．．

他還記得當時掛在馬超臉上，那溫暖的笑容，還有他們之間的自然氣氛－－

那時他就知道，他是喜歡和馬超一起的感覺。

可是，一切都已成過去了。



無奈地，把牌子反到另一面，上面寫上了馬超的另一個願望－－



趙雲先是一愣，接著，他笑了。



上面寫著兩個字，而且寫得特別漂亮－－




－－「趙雲」。



趙雲緊握手中，還未寫上願望的願望牌，走到放著筆墨的桌子前。

寫好後，故意把它掛在馬超的願望牌旁。

牌的一面寫著－－「戰爭結束」。



未知的將來令他不抱有希望，他需要做的，正是要抱著一絲希望，踏前一步，也許眼前的景象會有所不同。



另一面，同樣寫著兩個字－－




－－勇氣。



他需要勇氣去走這一步。

因為他知道，絕望的盡頭，是沒有將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