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馬超在校場看著士兵們的操練，卻心不在焉，心裡一直想著昨晚的事情。

聽馬岱說早上軍醫發覺趙雲發高燒了，連下床的氣力都沒有。也難怪的，昨晚淋了一整晚雨，又不知道在湖水中逗留了多久，本來虛弱的身子哪裡受得了？

馬超聽到這個消息，第一個反應就是要跑去趙雲房間去看他。怎麼說都是因為他要幫自己尋回那件衣服才會冷病了自己，他怎能不去看他呢？但走到一半，突然又想起了昨晚趙雲跟自己說的話．．．

（他根本不要我去關心他啊！）

去也是白去的，把心一橫，換了衣服就幹活去了。但心卻沒有跟著自己出來，心裡想著不知道現在趙雲情況如何？嚴不嚴重？怎麼身子這麼弱，那麼容易就熬出病來的？平時就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嗎．．．？

但每次想著他，趙雲的說話就會在他耳邊響起。昨晚他已經對自己說得很清楚了，他不要馬超再接近他。他要是再去接近，不就是自討苦吃，自討沒趣嗎？說不定，現在保持著這個距離的話，他們還可以當個朋友吧！

『兄長？』

想得太入神，連馬岱在叫自己都沒聽見了。
『…叫什麼？』

『我剛剛在說子龍哥哥啊，雖然身子還未完全養好，但怎麼他突然會病得那麼重呢？太醫問他昨晚做過什麼來，他說「可能昨晚被子沒蓋好吧？」但太醫告訴我了，那是不太可能的。子龍哥哥感染的可是急性風寒，要不是泡冷水，就是淋了一夜冷雨………不可能啊，昨晚是有下雨，但子龍哥哥平白無端怎麼會不顧身子的跑出去淋雨呢！』
馬岱望著馬超問道，倒是期待著一個答案。

『……你問我？我問誰？他要怎樣我管得著嗎？』
他也想知道趙雲為什麼要特意跑出去幫他拾回他的衣服，怎麼就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呢？更何況他說得明明白白的不要自己再管他了．．．

『哎？兄長你怎麼了？你之前不是一直很關心他，還一直照顧著他的嗎？再說，子龍哥哥對你有恩啊，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呢？都不去看看他！』

『什麼有恩沒恩的？煩死人了！』
說完，使勁的站起來使得椅子都翻了，離開校場。
『我回去了，你幫我看著吧！』

留下無奈的馬岱，馬超就騎著馬趕快回府了。雖然說趙雲不想任何人靠近他，但馬超心裡卻沒辦法丟下他。就跟三年前一樣，他無法丟下他。分別後，他也無法忘記他．．．

（嘖！究竟我是怎麼了？！）

■

馬超進去趙雲房間的時候，趙雲已經服藥睡著了。看見他蒼白的臉色，忍不住伸出手摸上他的臉頰，知道他高燒未退，也就靜靜地坐在床沿，不打算離開了。

趙雲似乎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碰著他的臉，慢慢的睜開眼睛。朦朧間看見眼前的人是馬超，又是訝異，又是驚喜。本來以為經過昨晚，馬超大概不會再想理自己，自己也已有了這個心理準備。但也沒有後悔，因為這是他自己選擇的．．．

可是，眼前的事實告訴他，他又再一次小看了馬超了．．．

『吵醒你嗎？』
馬超溫柔的輕聲說著，連馬超都不相信自己可以這麼溫柔說話。

『…怎麼來了？』
但馬超得到的，是趙雲一貫冷淡的回應。

馬超嘆了一口氣，拉了把椅子到了床邊坐下來，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是非來不可。反正在校場就是一直不安心，一回來看見趙雲了，才知道什麼叫做牽腸掛肚。

也許是自己不甘心吧？有很多問題他搞不清楚，趙雲的心情他也搞不懂。想了解，趙雲卻又不讓自己接近他的警告範圍內。本來想這些日子他們已經很要好了，但昨晚的事情又再令他動搖。也許還是不行吧？

趙雲說他不再相信任何人，馬超記得諸葛亮也曾經這樣跟他提過，到目前為止，他沒有見過趙雲推心置腹的去相信一個人，甚至他主公劉備也不例外。

『為什麼不相信任何人？』
馬超想知道原因，他還說不想被出賣，是因為曾被出賣過，所以不能再相信嗎？

不知道趙雲是裝睡和是不想回答，馬超並沒有得到答案。使不得，馬超再問一次，趙雲才很不願意的懶懶答道︰「與你無關」。

『這與我有關，因為我想你相信我。』

馬超語出驚人，趙雲張開眼睛望向馬超那認真的眼神。他知道昨晚他說的話並沒有令馬超對自己卻步，反而是增加了他的好奇心吧？但馬超的眼神並不是帶征服性的，而是關切、溫柔、還有自己也不明白的感情，也許他把馬超的心思想得太複雜了。

從開始，馬超就又暗示又明示的表明了「他只是想關心他在乎的人」。

但這麼簡單的意思及動機，卻被趙雲看得很複雜，很負面。在某程度上，趙雲更加認為馬超當初是為要幫曹操捉拿自己才加以親近。但離別前夕，趙雲卻因為馬超對自己的溫柔而動搖。他相信了他，甚至想讓他步入自己的內心世界。

但他提醒著自己，他不可以這樣．．．不可以這樣！！

『你不讓任何人太接近你，難道你就真的想孤獨過一生嗎？』
關切的語氣，馬超想慢慢了解趙雲更多更多．．．
『難道你不怕孤獨嗎？』

趙雲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的某個角落，緩緩地道︰
『……我以前很怕孤獨，不喜歡孤獨…所以我覺得自己很孤獨、很可憐。……但現在，我不孤獨了。因為我會感受它，接受它，那是我自己的選擇。』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趙雲的這番說話令馬超感到心痛，因為他竟然不能反駮。明明孤獨的感覺是不好受的，但他竟然為了不怕孤獨而去感受它、並接受它的存在。這是何等悲慘的一件事，為什麼要對自己那麼殘忍？難道這真是趙雲所希望選擇的生存方式嗎？

他就聽趙雲說過他失去所有親人，如果是因為這樣而造成他的孤獨的話，這種孤獨馬超也嘗過，那種孤立無助、痛失親人的滋味並不好受。

但馬超知道，造成現在的趙雲的原因，並不單純因為親人的去世。

『…我和子龍不同呢，我很怕孤獨……我不喜歡、甚至討厭孤獨，因為我知道孤獨的滋味很難受。我更不希望一輩子都傷心地過日子，所以我不要孤獨。』

導致趙雲現在對人的不信任，以往一定有人背叛過他的信任．．．吧？

『可是……你不理我，我會感覺很孤獨…』

多麼想被趙雲信任著．．．從來沒這麼渴望過被信任，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渴望著趙雲的信任，但他知道自己是不會背叛趙雲，他一輩子都不想離開他．．．

『多謝你幫我拾回那衣服，你的用意我是明白的……但是，我馬孟起送了出去的東西是不會再收回來的，我的心意……那衣服，你要是不收的話，我寧願它爛掉在湖中……這就是我的用意，我也希望你會明白。』

趙雲看著馬超滿載感情的眼神，認真堅定的神情令趙雲一瞬間迷惑了。他是什麼意思？昨晚叫他另找懂得珍惜他的人，難道他沒有理解到他的意思嗎？我若是不接受的話，他寧願棄之不用，這又是值得的嗎？

『……何必這麼執著？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何必理我？』
趙雲問道，他不明白，究竟他要狠到什麼程度才可以令馬超不再接近自己．．．？！

馬超怔住了，趙雲說得對，他有他自己的生活，但他覺得，如果他的生活少了趙雲，一定不會快樂的。也可以說，馬超希望趙雲可以跟自己在一起吧？一下子還未搞懂是什麼情緒，只希望他接受自己的心意。除了趙雲，再沒有別人讓馬超有這種心情了。

『也許我是很執著，但我只是不想違背自己的心意，將來後悔一輩子。』

■

以後的日子，馬超跟往常一樣經常出入趙雲的房間，不管趙雲是願意還是不願意，他還是一樣在他身邊。

而實際上，馬超看得出趙雲對於自己並非反感，只是有意無意的在跟自己保持距離。

雖然說過他不會違背自己的心意，但趙雲會抗拒自己超出了某程度的關心是其一；其二，是馬超也覺得自己對趙雲的感情並不尋常。也因為發覺到自己的異常，所以漸漸地他對趙雲的關心也懂得如何適可而止了。反正這樣的話，趙雲不會不高興，馬超也可以不用想那麼多了。

至少，他們表面上可以維持這種友好的假像．．．

或者趙雲不習慣與人太親近，又或者他本性就多疑，不輕易相信他人。

但這些在某層面看來都不重要，在朋友的角度，他們之間很親近，在工作上，他們也是互相信任。但心裡異樣的感覺卻只有自己才知道，就是－－他不滿足於現狀。

他看見趙雲總是莫名的高興，每天一起來就跑過去看他，做完公務回來也要第一時間去見他。到他精神好些，可以上去校場了，也擔心他會累壞身子，不希望見他受半點苦。見他對著自己笑了，眼睛就不自覺的沉迷，尋找那一瞬間的快慰．．．

這種心情令馬超了解到自己對趙雲並非如一般朋友，而在更早的時候，馬超就只知道把趙雲當親人看待，那是他對趙雲最初的感覺。但重逢後的點滴，馬超卻感覺到那又是比親情更深一層的情感。

『兄長，怎麼還未睡？』
見馬超一個人獨自在亭中喝酒，馬岱走了過來坐下問道。
『捨不得離開嗎？』

他們剛收到諸葛亮從定軍山快馬送來的口訊，說定軍山已取，要馬超和趙雲帶齊兵馬及糧草會合他們，抵達後再從長計議。

『說什麼話，我恨不得快些殺上去漢中吶！我只是怕路途遙遠，子龍身體未完全康復，舟居勞動會再次病倒……』
受了箭傷而失血過多，未復原卻又得了急性風寒，每天吃藥調養好不容易才好過來，卻又要去打仗了。趙雲看上去那麼瘦弱，只怕他會熬不住了。

『兄長倒是很關心子龍哥哥呢，但他好歹也是一個將軍，雖不像張將軍或者兄長這般強壯，也非如女子般弱不禁風啊。而且軍醫也說沒問題了，我想應該沒事的吧？』
馬岱對馬超的過份關心似乎也不以為然，畢竟趙雲負傷跟他是脫不了關係的。
『倒是……令明比較值得擔心吧？』

『…嗯……對啊…』

其實如果馬岱不說，馬超倒真的忘了。前幾天接到消息說龐德受了傷，而且傷得還不輕的。龐德比馬超年長幾歲，雖然是主僕關係，但他們一起長大，感情倒是不錯的。但馬超對他的關心程度，遠遠還不及趙雲。

『兄長何不考慮跟子龍哥哥結拜成義兄弟？你們那麼要好，我也可以多一個哥哥了！』
馬岱突發奇想，興奮的說著。

馬超沒有回應，只因為馬岱的這個「孩子氣」的主意令他看清了一點．．．

他不要趙雲當他的兄弟。

這樣，以「親情」作為對趙雲特別關心的理由不再成立，那是比親情更深一層的感情，那是比親情更難體會及傳達的感情，那是比親情更為直接的簡單感情．．．

這才是他真正不甘心趙雲與他保持距離的理由，也是他一直莫名其妙的想進一步親近趙雲的理由。

『我才不跟喜歡的人結拜！』

『啊？！』

馬岱不解的望著馬超，但馬超只給他一個令他匪夷所思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