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了一整晚，張飛一早還是準時到達諸葛亮的營帳，商討如何攻破定軍山這重要關口的事宜。只是會議從開始到現在，張飛的大嗓門一直掩蓋著其他人的聲音。

『我他媽的罵了他一整天，他就是不敢來戰俺，那縮頭烏龜王八蛋，沒雞的男人！不讓他看看老子的手段他還以為俺好欺負！軍師，俺再領本部五千兵馬上去罵他！看那不男不女的出來不出來！』

『哎，翼德稍安無躁，我們一直不出兵是因為糧草不足，兵力未齊。現在馬超趙雲援軍雖到，也已經有足夠的糧草，但對方也跟咱們一樣在等援軍和糧草，翼德以為這些日子以來他們是跟咱們白熬的嗎？』
真是的，教了他這麼久，性子還是那麼衝動！

張飛明白諸葛亮的意思，是說對方的援軍和糧草都到齊了，不可輕舉妄動吧？張飛也知道不能硬碰，只好乖乖的坐下聽諸葛亮說話了。

■

會議結束時，已經過了午飯時間，馬超立即抓住趙雲，要他陪吃飯。

趙雲還是跟平時一樣很少話，馬超卻一反常態的變得沉默。心裡有很多話想說，有很多問題想問，但面對著趙雲，卻什麼都說不出口。馬超心裡清楚，趙雲對自己非常保護，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一直與別人保持距離。所以不管馬超說什麼，問他什麼，也一定不會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趙雲的哥哥，除了知道他已經去世之外，似乎在趙雲心目中也是佔著重要的地位。

馬超想知道更多更多趙雲的事，有關於趙雲的一切，他都想了解。馬超從來沒有過這種心情，這麼想去了解一個人。但偏偏，這個人是趙雲，談何容易？

『孟起？你今天怎麼了？』
竟然還是趙雲先開口說話。
『對了，昨晚麻煩你送了我回去，真不好意思呢。』

想起昨晚竟然想在趙雲臉上偷香，臉就不受控的紅起來。
『呃……哪裡﹑哪裡，舉手之勞罷了。』

－－然後又是一陣沉默．．．

『……子龍，你認識那個叫張郃的人嗎？』
馬超突然問道。

剛剛在會議中馬超就有留意到，趙雲少有的沒有太留心聽諸葛亮的說話。而他記得當他們在下辦的時候，接到從定軍山傳來的消息說正在與張郃對峙中，趙雲的表情有明顯的變化。馬超猜想，今天他心不在焉，應該也和張郃有關吧？

趙雲吃飯的動作停了一下，也不抬頭望馬超，繼續吃邊問道︰
『怎麼突然這樣問呢？』

馬超對趙雲的答案本來就沒有任何期望，聳聳肩，說道︰
『只是好奇……我見你今天有一點心不在焉，所以‥』

『沒什麼，張郃是曹操麾下的名將，我當然識得，在當陽我們還交過手呢。』
趙雲一邊吃，一邊漫不經心的說著，似乎他和張郃的認識真的僅止於此。

馬超淡淡又失望地應了一聲，沒有再問下去了。

趙雲見馬超沒有再問，抬起頭，看見馬超失望的神情，心中竟然有些不忍。他知道馬超問的不是這些，而是想知道他過去的一些事情。而對於馬超留意到自己的這麼微細的表情及動作，趙雲感覺沒有一點煩厭，反倒覺得有點高興。

但高興又怎樣？過去的經歷告訴他，這些高興是短暫﹑是虛假的感覺．．．

只是，面對著馬超的真誠，趙雲還可以繼續對他冷淡無情嗎？

『我問了不該問的事吧？對不起。』
馬超賠笑道。

不知為何，看見馬超強擠出來的笑容，趙雲的心像一下子被抽緊般痛。他知道他傷害了馬超了，為了自己不受傷害而無止境的傷害別人，這又是對的嗎？

『……張郃…，他是我在袁紹麾下辦事時認識的。』
趙雲突然輕輕的說著，眼睛卻是望著面前的那碗白飯。

沒預到趙雲會突然改變主意，錯愕地望著趙雲，不相信趙雲會對自己說出過去的事。

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他竟然可以記得趙雲對他說出他的過去的次數。連這次在內，是第三次了。第一次在西涼，趙雲說自己的親人全部去世了。第二次是前幾天，他知道他有一個哥哥常陪他出海游水。然後，這是第三次。

佩服自己的記憶力，也不得不承認他對趙雲的事是如何用心。

『放心吧，依照孔明的佈陣，你應該不會正面對上張郃的。』
既然是同僚，趙雲難免會念舊日的情義吧？

趙雲沒有說話，只是報以輕輕的一個微笑。

馬超看著這令他心醉的微笑，心下想，這就已經足夠了。他不要勉強趙雲對他說什麼，也不需要求問於他人，只要趙雲想說的時候，他一定會在他身邊聆聽。也許，這才是趙雲真正需要的。只要趙雲讓他一直待在他身邊，他願意一直守著他。

■

第二天一早，四軍齊進，直取定軍山。諸葛亮先洞悉了楊修所設的陷阱及埋伏，加上法正的精密部處，蜀軍大勝而回。魏軍兵敗，退至漢水一帶，一河之隔，形成對峙局面。

魏軍匆忙退兵，狼狽不堪，在蜀軍軍營內卻一陣熱鬧。

『好小子，殺了夏候淵！老子服你了！』

『翼德砍倒了五枝大旗，超也佩服萬分！』

兩人豪情萬丈的乾了一壺酒，其他人也被他們感染了似的又叫又喝起來。為長久以來一直緊張著戰事的心情得到一點的解放及安慰，將士們都盡情歡樂，發泄一個多月來的苦悶和辛勞。劉備也體恤下屬，特別準備了三車新酒，張飛看見可樂壞了。

跟張飛胡鬧了一陣，硬推了龐德給張飛陪他喝酒，自己走了出來，找尋那個令他朝思暮想的藍色身影．．．

本來趙雲就是張飛要欺負的對象，每次都是。馬超只隨便讓趙雲喝了一些，就自動請纓的替趙雲擋完一壺又一壺。但稍一不留意，趙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失在人群中。問過諸葛亮，也只是說跟他喝了一杯，聊了幾句就不知道了。

跟趙雲相處下來，馬超也知道該去什麼地方找他。趙雲似乎都耐不住人多熱鬧的地方，待太久總會自己走到角落處的．．．

『子龍，你真的在這裡啊。』
沒有找了很久，就在軍營中一個偏僻的地方找到趙雲。

有點意外馬超找到自己，但趙雲也只是微笑一下，答道︰
『你不跟他們喝酒嗎？』

『我喝夠了，再喝我就不行了。』

馬超坐了在趙雲身旁，見趙雲還是舒服的躺著在草地上，望著星夜中的明月，仿彿有著莫大的魔力般，吸引著他的視線。馬超也不作打擾，抬頭凝望著月光。

『今夜的月色真好看……』
馬超微笑說著。
『不知道我還沒有機會看見西涼上空上的月光……』

趙雲轉移視線，躺著的姿勢望上去抱膝坐著的馬超，看不見他此刻的神情，但剛剛的話已經明顯表示了馬超是想家了。

『…我當然想家，但回不回得去已經不是那麼重要，只要可以幹一番大事，不負我馬家名聲，在哪裡都一樣的。』
馬超望著夜空上的月光，想起以前在西涼與家人一起打獵的情景，不覺發自內心的微笑著。
『雖然我家人離開了我，但他們的一切都在我腦海中，永遠不會退色。我雖然身不在家鄉，但在同一天空下，我要繼續爹爹未完的心願及事業。無論身邊發生了怎樣不幸的事情，我都要站起來，因為我是馬家的子孫，我不可以令我的祖先丟臉。為了這樣，我更加要好好的活下去，才能讓死去的人真正的安心，也可以讓身邊的人不用為我而擔心。』

馬超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每字每句無不針對著趙雲說。

『……你好堅強，你爹有你這樣的兒子，相信也感到安慰。』
趙雲也抱膝坐起來，看著眼前的人，總是掛著令人感到溫暖的笑容。無論他們經歷過的有多少，他們面對這些突變的態度卻很不同，而馬超的樂觀態度是令趙雲羨慕的。
『啊，還沒恭喜你，殺了夏候淵，你父弟在天之靈一定會很高興的。』

『謝謝，不過我倒覺得令明比我更高興。』
胡亂扯著地上的草，馬超掙扎著自己到底該不該問……

『令明是馬家的家臣，又一直那麼忠心於你們馬家，我想他想報仇的心情絕對不下於你和馬岱吧？』
趙雲說著，又躺了回去。大概還是喝多了，坐著也覺得頭昏昏的不舒服。

『你沒事吧？』
馬超留意到趙雲臉頰微微泛紅，又不時按著前額，剛剛才坐著不久，又要躺下來了。
『要回去帳逢休息嗎？』

『沒事，我這樣躺著舒服得很，不用擔心。』

趙雲微笑著對馬超說。馬超看著，心也跳漏了一拍。每次趙雲在他身邊，他都會控制不了自己想進一步親近他。每次想起他，就巴不得立即跑到他身旁，看著他．．．

不管趙雲接受與否，他對他的情已經是收不回來了。

『子龍，你信任我嗎？』
馬超突然問道。

趙雲望著馬超，不知道該如何對答。還記得馬超說過希望可以得到自己的信任，而他並非不信任馬超，而是對人性已經失去信心，要他重新再信人已是相對的困難了．．．

『…怎麼突然這樣問？』

馬超垂著頭，換個姿勢，盤膝而坐，說道︰
『你不讓別人接近你，我也不想被你討厭，所以我也聽你的不再打擾你的生活……你也許很高興了，沒有人煩著你，但我心裡卻不舒服。』

趙雲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他不知道馬超將要表達些什麼，但自己早就淡忘了的事情，馬超卻是念念不忘。以為馬超已然明白，卻又是自己一廂情願．．．

『也許過去曾經發生過一些事，令你對人有這種態度，但我卻是真心對你，我對你……』
馬超顫抖著聲音，頭垂得更低，說不下去。

趙雲撐起身子坐起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馬超說話。

過了良久，馬超才問道︰
『那個張郃說的話是真的？你父母是被袁紹害死的？』

趙雲被問呆了，今天他的確還是與張郃碰頭了。沒想到他和張郃的對話，馬超竟然也聽進耳裡。他當然知道馬超是在附近，但這樣說來，馬超當時並未專心殺敵．．．

『……我不是故意去聽你們說話……不過，我就是不小心聽到了一點…』
其實是馬超根本無法集中精神，眼裡只擔心著趙雲的處境，他和張郃在打鬥中的對話也當然順便聽進去了。雖然沒有全部聽得清楚，但也略知一二。

趙雲的心一下子軟化了很多，他知道在那種混亂的情況之下，馬超還是分心的看著自己，擔心著自己的安危，叫他如何不動容？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力未過，趙雲幽幽的說出一直沒有向別人說過的過去．．．

『我和哥哥都曾經是袁紹麾下的武將，但有一次，袁紹為了保住一戶願意無條件資助他軍費的富有商人，竟然把罪名全推到我父母頭上……』

『太過份了！竟然有這種事！』
馬超按不住內心的憤怒，生氣的罵道。

『…我們出身卑微，命當然也沒有錢的人寶貴了…袁紹一句說話，把爹娘當場處斬。…我和哥哥得知後，決定深夜潛去他房間暗殺袁紹……當然，我們失敗了。之後，我和哥哥一直被追殺，直至一天，他為了保護我而受了重傷，幾天後他就離開了……』
趙雲陰暗的表情，時間並沒有把他的悲傷沖淡，那天哥哥死前對自己的不捨至今還歷歷在目，兄弟二人對袁紹的忠誠卻換來滅門之禍更加令趙雲對身邊的一切不再信任。

馬超很想把趙雲擁入懷中，安撫他的不安及悲傷。但只見趙雲緩緩地站起來，因為酒精作用而使得身體有點搖搖欲墜，馬超立即上前扶著了他的身子。沒有擁抱他，只是以自己的雙臂穩住了他的身子。

趙雲似乎對馬超的纔扶沒有很在意，輕甩開了馬超的手，又說道︰
『袁紹下了追殺我們的命令後，以前出生入死的同僚全部都倒戈相向，追殺間對我們毫不留情，只想著如何捉我們回去領賞……一下子，天地間只剩下我和哥哥了。』

難怪趙雲不相信人，原來所有他信任過的人都出賣他了。

甚至害得他家散人忘，失去一切．．．

馬超一直不明白，心還想著為何趙雲要如此固執？現在他終於了解了，不管別人對他多麼的關懷，他都不曾動容，寧願孤獨一世都不願在相信任何人。因為他曾無條件付出過一切，天真的相信著身邊所有人，但到最後換來的是一切的破滅．．．

『…當時…張郃也是追殺我們兄弟二人的其中一人……我一直以為張郃為要領功而追殺我們，直至今天才知道，要不是張郃一直從中阻擾……我也沒機會活到今天了。』

馬超恍然大悟，剛剛開始以為他與張郃是舊同僚而會對他手下留情，沒想到趙雲見到張郃時反而勇猛地衝了上去，招招均是殺手。馬超因擔心趙雲的情況而留意著他們之間的對戰，打鬥間隱約聽見他們之間的對話，張郃似乎解釋著一些往事。馬超一時間雖然無法完全聽得明白，但現在他總算了解了。

『…所以…也許，我對人的信任並不會每次都定被出賣吧？』

趙雲似問非問的對馬超說，說完，並沒有期待答案。只是神情若有所思地轉過頭，往自己的營帳行去。而馬超，則似是久在深淵，終於看見一線暗光的心情．．．

馬超望著那仍然孤獨的背影，不知道何時才得與此並肩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