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蜀軍來勢洶洶，魏軍也早就嚴陣以待，死守陽平關口。但見蜀軍遲遲未出，三天後已顯然覺得事態不妥，猜測是糧草或是人事上的原因以致未能即時出兵，所以才不敢貿然退兵。也有可能是故弄玄虛，引自軍出陣，做來一個迎頭痛擊。曹操心急如焚，他在陽平關的兵馬已是蠢蠢欲動了．．．

『這方法行得通嗎？』
馬超與趙雲領了諸葛亮的命令，在山坡草叢處埋下伏兵及弓箭手。

『總比守在軍營等魏軍來襲好。』

諸葛亮病情已大有好轉，但經過連日商量及觀察，與其硬攻陽平關，不如引蛇出洞，來一個迎頭痛擊。

『希望他們可以快些攻過來吧。』
馬超急不及待，因為仇人曹操就在陽平關。

趙雲看著馬超帶點急躁及怨恨的眼神，知道他報仇雪恨的決心並沒有因為時間而減退，而趙雲只覺這種感情在馬超臉上表現得非常「不適合」。那個經常掛著笑容，豪邁爽朗的馬超在巨變發生後並沒有消失，那是因為馬超豁達的性格所使然。但那件事發生以後，若說馬超的心沒有仇恨存在是不可能的．．．

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想法，趙雲很想令馬超從仇恨中解脫。

趙雲自認一生雖然坎坷，但其實他心中並沒有怨恨。因為，如果他是命該如此的話，他寧可封閉自己與外界隔絕，以保護自己不用再受傷害。與其說沒有怨恨，說成是「逃避」還比較貼切。但馬超卻選擇了興兵雪恨的方式來發泄自己的怨恨，也表達了自己的一個信念－－命運是自己操縱的－－天要他孤苦，但他不會坐以待斃．．．

『…你還是想報仇吧？』
趙雲問著，表情上無甚變化。

『當然想！我恨不得現在就把曹賊的腦袋給割下來……這是為我死去的父親和弟弟所能夠做的事情。我知道這是不能勉強，但大好機會就在眼前，我一定要好好把握。』
曾經錯過過機會，眼下在馬超面前的第二次機會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嗯…要是順利就好了。』
趙雲望著遠方的陽平關，說道。

『啊。我失敗過一次了，還怕什麼？』
馬超頓了頓，回想起在西涼過往的種種，都會黯然神傷。
『報仇並非是我現在的一切，但如果不去做的話，我心裡會有不甘心……』

趙雲望著馬超，期待著馬超說下去。馬超與趙雲的眼神對上時，暗自笑自己在趙雲面前總是不能隱瞞一切，甚至願意把一直埋藏在心底裡的說話也傾心相告。而趙雲的表情依然無甚改變，言語間也無顯著表露他的內心世界，但之間的微妙互動卻令馬超深深覺得趙雲對自己的關心並不等同他對別人的關心。也許從開始到現在，趙雲對他總是用一直難以言喻的「特別」的態度。

而昨晚趙雲對他的關切之情，更令他對此深信不疑。

昨晚，酒醉之時說的話都不是馬超一時衝動要對趙雲說的。若不是怕因為自己喝醉了一點而令趙雲覺得自己的說話沒有說服力，他也許已經對他表明心意了。昨晚的說話雖然已經包含了他對趙雲的傾心，但不擔保這個木訥的男人會明白要拼命保護一個人的情緒是由「愛」產生的。

『你信命嗎？』
不等趙雲回答，馬超逕自接著說道︰
『我信命，在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前，一切都已經為我安排好。我生下來就是西涼太子，我該有的﹑想有的﹑甚至不該有的都有。但天註定要我遭此一劫，一瞬間我又失去一切。』

馬超笑了笑，望著蔚藍的天空，一切都是天命。
『我還可以不相信命嗎？』

趙雲不語，心中已同意馬超的說話。他同樣經歷過很多，命中註定了他一生的坎坷，他也唯有認命。在他親哥哥在他眼前死去那刻，他已經放棄一切，因為上天早就遺棄了他，他也就看淡世間的一切事物．．．

他重要的親人一個一個的被奪走性命，他對人付出的信任又一次又一次的被出賣。他該有的﹑想有的到最後都沒得到。就算擁有過﹑也是應該屬於自己的東西，上天也可以隨時無情地從他手上奪去．．．

面對這一切，無力感使他把自己封閉起來，也成了他的生存方式。

『我是信命，但我不認命。』
馬超補充說道。
『我不甘心家人平白無端的被殺，更不甘心家鄉被曹操所奪。雖然我最後兵敗，但也不甘心從此到處漂泊來了結我一生。以我馬孟起之能，絕不是可以庸碌腐敗就把人生混過去。』

馬超語氣堅定有力，趙雲聽著他的說話，仿彿也感受到他那傲人的自信。

『到現在投靠了劉備，我不管外人怎樣看我，說我落難至此﹑說我走投無路﹑說我丟盡馬家臉面。但我從來沒小看過自己。無論在哪裡，我仍然是馬家的子孫，在劉備麾下我一樣可以揚名立萬！』
馬超面上帶著自信十足的笑容，對趙雲說︰
『所以我要報仇，為我父弟，為了我自己……那是身為馬家長子的責任，也是給自己人生的一個目標，也讓別人知道我們馬家的子孫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絕對不會認輸！』

趙雲看著馬超的笑容，原來這就是眾人口中的錦馬超。不單在戰場上是萬人敵，也擁有驚人的魄力和自信。無論從多高的地方跌下來，他也可以站起來。因為馬超就是馬超，在西涼他受人敬愛，到了西蜀，他還是一個受人尊敬的將軍。

雖然他們的遭遇相似，都是家人被殺害了，瞬間變得一無所有。但他們面對的方式卻很不一樣。這時，趙雲想起了他第一次遇見馬超的情形，那時他羨慕著馬超擁有一切他想要的幸福，到現在，他要羨慕的是馬超的堅強．．．

馬超被韓遂出賣過，但他並沒有因此而放棄與人建立關係。是因為他的樂觀性格所使然？還是他那不知從何而來的驚人自信？

不管怎樣，眼前的人的堅強都鮮明對比出自己內心的軟弱。面對著命運，他認輸了。面對著馬超，他也完全敗了。縱然對發生的一切從不怨天尤人，但封鎖自己卻又是萬分消極的做法，同樣的悲哀．．．

不屈不撓，不需修飾，不要妥協，就算長於水深火熱中，命運再苦也可以堅強面對，絕不消極－－這就是馬超。因為在經歷過後，才會擁有更堅強的心去面對以後的一切．．．

趙雲終於明白了一點－－令自己活在傷痛中的並不是別人，而竟是自己．．．

■

『兄長！你現在才回來？你剛剛錯過了早點時間呢！』

天未亮馬超就不在他營帳內，龐德知道馬超少有早起，所以一早也就把馬岱吵醒要把馬超找回來。但就是找遍了整個營地，還是沒有看見馬超的身影，誰也沒看見過他，不禁令他們一直擔心著。

『我跟子龍外出看佈置埋伏的情況，你們緊張什麼？』
他又不是小孩子，還怕他會被拐嗎？

『緊張的不是我，是令明。』

馬超不難發覺，自從馬家遭遇了在西涼的巨變後，龐德在性情上的變化比他和堂弟馬岱更為顯著，對於報仇一事比馬超也更為執著。

『世子，怎麼一早就跑出去了？』
龐德緊張的問道。

『…我和趙將軍到了外面看看……還有，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在這裡我不是什麼世子，我跟你一樣是劉備麾下的武將，不要把我以前在西涼的身份帶過來，給其他人聽見了多不好！』
都對龐德解釋過了，馬超語氣帶有責備和不耐煩。

『……是的…，大公子。』

龐德口裡雖然說得恭敬服從，心裡卻不認同馬超的說法。但他深知這少主子的性格，而他們以往也曾經為此事而起過爭執，所以也不敢違抗。在龐德心目中，馬超的世子身份沒有改變，而他眼前首要做的是為馬家報仇，所以龐德會竭盡全力幫助馬超完成這使命，這也是他作為一個忠臣應該做的事。

突然，一個士兵扯著嗓門通報著一個蜀軍上下都期待已久的消息︰
『魏軍急襲！！曹操帶著大軍向著我軍陣營急襲－－－－』

聽見通報的士兵把這消息在蜀營中傳播著，但營中將士卻沒有顯得手忙腳亂，因為他們早就為了這一刻而作好了十足的準備。

馬超騎著他的愛馬立在營外，等待著手刃仇人的機會．．．

『大公子，我軍將士已全部到齊！』
龐德點好兵將後向馬超報告。

『好！我們出發！給曹賊一個迎頭痛擊！！』
馬超士氣激昂地激勵著軍隊，不管是在公還是在私，這一戰都令他熱血沸騰。

『等一等，馬將軍。』
一把沉實溫文的聲音叫住了馬超，這聲音的主人正是軍師諸葛亮。
『請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馬超也立即下馬，走到諸葛亮面前。

『孟起，記住我們之前說好的，翼德在前面需要支援，你絕對要守住左翼，減輕翼德的負擔。萬一左翼失守，翼德會失去支援，兩面受敵。』

馬超連連點頭，說道︰
『你就放心留守在這裡吧，我一定守得住。』

『我當然相信孟起你的能力，只怕你會感情用事。』
面對著仇恨，誰可以擔保保持理智？諸葛亮唯有再三提醒，望馬超不要出錯。
『還有，在前面的子龍你也不用擔心，他會完成他該做的事的。』

聽見諸葛亮的說話，馬超已明白他的意思，而且他知道諸葛亮也大概已看得出他對趙雲的私心了。當初用趙雲當先鋒的確讓馬超不放心，那時並沒有表示反對。平心而論，諸葛亮的安排不會錯，以趙雲的機警及武力，的確是最適合的人選。

『戰場上沒有絕對，誰都無法預料會發生什麼事情，但孟起只要以大局為重，我是相信你的能力的。』
諸葛亮了解以他馬超之能，他根本不用擔心，遺憾馬超心中的兩個死結都與此戰有關連，令他不能完全放心馬超去幹。

馬超本身當然也明白到這點。曹操是他最想殺的人，而趙雲卻是他在天下間最想保護的人。此戰的安排佈陣沒有同時滿足到馬超的意欲，諸葛亮是以戰事為重，是無可奈何。馬超也只可聽從安排，堅守自己崗位，不可以再重蹈在天蕩山時犯下的嚴重錯誤．．．

重新整理好心情，馬超一躍上馬，威風凜凜的帶著他的部隊出陣。

■

本來採取突襲的一方會佔上風，但曹操軍卻節節敗退，不斷中埋伏，加上陣中有張飛﹑趙雲及馬超三名勇將，曹軍不敢放膽廝殺，以致亂軍四散。

時近黃昏，能見度開始下降，加上曹軍對地形不及劉備軍般瞭如指掌，諸葛亮又在附近佈下多個埋伏，曹軍頓覺四面楚歌，死的死，投降的投降。身為總大將的曹操更為狼狽不堪，幸得身邊的兩名護衛典韋及許褚奮力幫助曹操左右殺敵，還保住性命。但在混亂中，曹操一隊似是已迷失方向。

『混帳！什麼鬼森林！』
週圍都是敵人，地形又不熟，雖然有典韋及許褚拼死保護著，但身經百戰的曹操也難免著急了。

『主公，前面有路，韋在前殺出血路，主公請緊隨在後！』
說著，典韋舞動著他的大斧頭，許諸殿後，曹操一隊向著不知的方向前進．．．

典韋一行人殺了一段路，前面就撞出一隊聲音震天的兵馬，旗號打著西涼馬超。

『真是冤家路窄…。』
兵馬中有一把宏亮的聲音，一般騎兵左右散開讓出一條路，馬超在正中央立馬於前。

看見殺父弟仇人就在眼前，馬超表現異常冷靜。他緊握長槍「龍騎」，目光銳利的盯著曹操，令曹操也感覺到此刻他是無處可逃了。

曹操見撞出的部隊長是馬超，心裡慌張，但仍然表現氣定神閑的拉緊韁繩，道︰
『馬孟起，沒想到在這種情況再碰面…』

『哼！大公子，不用跟他講那麼多，主人和二公子﹑三公子的仇非報不可！！』
龐德反而情緒最為激動，搶了在馬超前頭用槍頭對著曹操喊道。

『沒錯！』
馬岱也不敢落後，雙手緊握長槍，緊隨在兄長後面。

馬超把槍一橫，擋住了衝動的龐德，輕踢馬肚，驅馬向前。曹操身邊的典韋及許褚見馬超有動作，也不敢怠慢，立即舉起武器擋在曹操面前，不容許馬超輕易接近。

『你不會以為你今次可以逃得掉吧？』
馬超語帶諷刺的說道。

『馬超小兒，休得狂妄！有我虎痴在，你休想傷我主！』
許褚說完，已把大錐向著馬超前方攻擊，馬超把槍頭橫掃避開，但第二擊又要來了，馬超趕緊抖足萬二分精神應付。因為眼前的許褚他並不陌生，他們曾經交戰數百回合不分勝負，別說短時間內分出勝負，馬超就是要脫身也不是容易。

曹操見馬超被許褚纏上，也立即看準機會勒馬而逃，龐德想阻止，卻又被典韋纏上。馬岱緊接而上，卻反被三騎兵圍住，不能脫身。馬超兵馬雖蜂擁而上，但曹操身邊的騎兵是精英部隊，一味護著曹操殺出重圍並非太困難。馬超面對著拼死護主的許褚，難以分身，雖見曹操一隊慢慢遠離，但也無法可施．．．

『可惡…！真不甘心！』

突然聽見前面喊聲四起，先頭部隊十多人一馬當先殺進來加入戰團，帶領著他們的人正是從前線趕回來的趙雲。趙雲得知曹操竟然因為不知方向而向後而逃，知道他定會碰見馬超部隊，所以留大部份人馬在前方殺退剩餘殘兵，自己只帶領十數騎趕回來幫忙。

見馬超被許褚抖纏著，趙雲立即挺槍拍馬過去，一招過去就分開了他們。趙雲緊盯著許褚，許褚不理，拍馬過去又要再戰馬超，趙雲見狀也立即擋在他們中間，背對著馬超吩咐道︰
『孟起，這裡由我應付，快去追曹操。』

馬超怔住，未有照趙雲說話立即行動，他怎可以就這樣丟下趙雲要他替自己擋住敵人？而且許褚並不好應付，一不小心可是會性命不保的。他怎可以讓趙雲為自己而冒這個險？

『休想！』
許褚哪肯讓馬超輕易逃跑，眼見又要向馬超攻擊，趙雲已先發制人，「龍膽」槍連續往前刺出三次，招招均是殺手，許褚不敢輕敵，顧不得馬超，只好迎戰。

龐德見馬超已脫身，快砍幾刀過去甩開了典韋，拍馬走向馬超，說道︰
『大公子，這是好機會，不趁現在追上去，曹操就要逃跑了！』

『不行！不可以丟下子龍在這裡！』

說完，作勢就要上前助戰，龐德立即拉住馬超！
『大公子，這次若殺不得曹操，以後難再有機會啊！！』

說時，典韋就要殺到跟前，力戰許褚中的趙雲也在此時用槍尾用力一推，阻礙了典韋的去勢。

『龐將軍，快和馬將軍追上去！』

龐德見典韋及許褚都被趙雲牽制，不理馬超的反對，拉了一下馬超坐騎的韁繩就向著曹操逃跑的方向前去，而馬岱也跟隨而上了。

典韋和許褚想追上去，卻被趙雲單槍匹馬擋住去路．．．

『常山趙雲……百聞不如一見。但惡來虎痴並非浪得虛名，要逞英雄也得看對手啊！』

趙雲確實難以抵擋眼前二人的挾擊，但觀四週雖然兩方兵馬混戰，卻明顯是己方佔優，加上地形優勢，趙雲面對著二人依然是面無懼色，氣勢顯然都在典韋和許褚之上。

雖然處境凶險，但趙雲所擔心的並不是眼前的對手，而是馬超能否報仇．．．

為什麼要奮不顧身的幫馬超報仇？趙雲心裡沒有一個肯定的答案，但絕不能像上次那樣以「報恩」說過去。仿彿是想借用馬超的雙手去證明某些論點．．．像馬超說的，只要不認輸，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也許．．．是因為覺得仇恨的眼神馬超不應該擁有，很想從馬超身上抹走那點仇恨感．．．


－－只是，為何要這麼在乎？


馬超對於自己究竟是什麼，趙雲沒有肯定答案，但也不敢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