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又到了聖誕。巴黎的天空飄著雪花，天色漸沉，街上行人也愈來愈少，大家都準備回家過節了。
阿當斯迎著飄雪，慢慢走向統領府。儘管時值聖誕，統領府還是需要有人值夜班的。通常沒多少人願意擔任這個苦差，但阿當斯不介意。反正他單身一人，比起在家裡發呆，倒不如工作。
阿當斯仰頭看看天上的雪花，那不願想起的記憶又自他心底浮現。
那一年，也是聖誕節的時候。那時，他還是德拉費伯爵。
他訂做了一條項鍊，準備送給他那美麗的妻子。本來他想在晚餐的時候送給她，但轉念一想，不如給她一個驚喜。他便到睡房裡去，打算把項鍊放在她的枕邊。
睡房裡沒有人。他把項鍊放置妥當，回身出去，準備找他的妻子，想把她留在身邊，不教她那麼快進睡房，等晚上時才讓她發現他的禮物。
他在伯爵府裡轉來轉去，卻不見了她的影子。後來，他來到一間偏房，他聽見她在跟一個人說話。他不是那種站在門外偷聽別人談話的人，正準備走開，忽然，一句話輕飄飄地蕩入他的耳中：「親愛的……我永遠愛你……」
自從聽到那句話，他一直以為會直到永遠的幸福，自他眼前崩然塌下。
欺騙、欺騙、欺騙……
他的妻子，他深愛的妻子，原來一直在欺騙他。常常來探望她的那個所謂她的哥哥，原來，是她的情人。
她嫁給他，不過是為了謀取財富和名位。
他將她和她的情人逐出自己的領地，但從此也自我放逐。
他拋卻了一切，隱姓埋名，來到巴黎，加入了侍衛隊。
每年聖誕，他都自動請纓，在統領府中當值。
每年孤獨地守著統領府中熊熊燃燒的柴火，就真的能忘記痛苦嗎？
想到這裡，阿當斯只有苦笑。他走上樓梯，推開值勤室的房門。
眼前的景象令他呆住了。
窗前掛著的紅緞繡銀花窗簾是新的，桌上也舖著相同花色的桌布，精緻的燭臺上點著洋燭，壁爐上放了兩盞天使形狀的小臺燈，角落還放了一株不知什麼時候弄來的聖誕樹，上面掛滿彩緞、裝飾小物。
一向在聖誕節時冷冷清清的值勤室，此時充滿節日的喜氣。
"聖誕快樂！"一個輕快的招呼讓阿當斯回過神來。
從值勤室偏房中走出一個人。
阿林比。
"……這裡……"阿當斯此時應該回人家一句"聖誕快樂"才是，但房間的一切令他太意外，半晌才囁嚅了這兩個字。
阿林比粲然一笑，說："現在雖然是值勤，但畢竟聖誕節還是聖誕節啊！怎樣，這樣子有氣氛嗎？"
"這些……從哪裡來的？"很美，美得阿當斯竟然不太習慣，又吐出了那麼一句不甚恰當的話。
"讓我看看……"阿林比倒好像並不在意，當真扳著指頭一樣一樣數了起來："窗簾和桌布是去找人訂做的……洋燭和燭臺是問特拉夫統領借的……臺燈是在市集買的，還是聖誕特別版喔！"
聽到這裡，阿當斯忍不住一笑。
阿林比繼續說道："……聖誕樹是因為門口的衛兵也要買，順便請他叫樵夫多弄一棵來……上面的裝飾品嘛，有的是特拉夫統領家裡多出來的，有的是我在市集一併買的。"
……看來特拉夫統領也蠻湊趣的。
"別老站在門口啊，進來坐吧！"阿林比竟像招呼客人似地，阿當斯不禁覺得好玩起來，在那張佈置得精緻的桌子旁坐了下來。
"你剛從外面進來，身上還冷吧！"阿林比說著，一面轉身走進偏房，一面也不知是跟他說，還是在跟自己說："當值的時候不能喝酒呵？"
片刻，阿林比從偏房走出來，手上捧著一套巧緻的茶具，房內頓時瀰漫著紅茶的芳香。
"夜勤最好是喝濃濃熱熱的奶茶。"阿林比笑道。
"謝謝……"阿當斯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他對茶本不太感興趣，但此時竟然覺得茶香醉人。
"啊！"阿林比突然跳了起來。
"？"
"我真糊塗，竟忘了最重要的東西！"阿林比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著，匆匆跑回偏房去，隨即又出來，這次捧出來的，是一個剛好給兩個人吃的蛋糕。
蛋糕做得很漂亮，雪白的奶油，鮮紅的桑果，黑亮的巧克力，碧綠的、做成聖誕樹模樣的糖果。
阿當斯向來不喜甜食，這時卻不知怎的，真的很想、很想嘗一口軟軟甜甜的蛋糕。
"阿林比……"蛋糕吃了一半，阿當斯好像想起什麼，問道："為什麼你也在今天值勤？今天是聖誕節啊。"
"和你一樣，若不值勤，今晚也是一個人在家裡過啊。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以後，我們都可以這樣，一起過聖誕。"阿林比臉上現出天使般的笑顏。
一起過……以後？阿當斯的心莫名其妙地怦怦跳了起來。
室內，爐火和燭光把一切都染上暖洋洋的淡紅色。窗外，雪花漫天飄舞，遠處傳來唱詩班悠揚的歌聲。
過去的一切痛苦回憶，彷彿也隨著歌聲飄呀飄，飄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也許沒有什麼是不能忘記的，阿當斯想。也許，除了這個晚上，和眼前的這個人……
這是一個像天使的羽翼般，輕而暖的聖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