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天

第三十八回

作者︰樂

天忌再一次踏上了大雪原。這次,他的心中沒有再遲疑,腳步也沒有再停佇,目的地只有一個--雪原石屋。

天忌依循著腦中熟悉的路線,一路在茫茫的雪地中往雪原唯一的石屋走去,很快地,石屋的影子已模模糊糊地出現在天忌眼前。緩下了腳步,慢慢地走向那充滿回憶的小屋,待走到了門前,天忌深吸了一口氣,伸出手,慢慢地推開石屋那緊閉的門扉。

(炎…不在……)

映入眼簾的,是空無一人的屋子。天忌心中雖是難掩失望,但仍不放棄在屋中找尋任何兵燹可能曾經回來過的跡象。

在天嶽,他從金子陵前輩那清楚明白地得知,兵燹還活在這個世上。本來得知這個消息,他就該滿足了,畢竟當初他那一劍,若是斬斷了兩人之間的情份,其實也不足為奇,兵燹若因此而不再回到石屋也是極有可能的事--他本來就是個喜愛自由,居無定所的人;但是…用情越深,心中的願望亦跟著多了起來--知道兵燹還活著,他便無法抑止再見他一面的念頭,也因此,他才會披星戴月地由天嶽一路往雪原石屋趕來……然而沓無人跡的屋子,卻再一次毫不留情地將失望留給了天忌。

(也罷,四周找找看吧……)

然而失望並不代表放棄,天忌屋內找不著兵燹的身影,逐往屋後找去,然而,才方走到屋後沒有多久,眼前的景象卻讓天忌如遭雷殛,怔愣在原地,許久無法反應過來。


只見純白的雪地中,靜靜地佇立著一大一小的兩塊石碑,碑上以流利的字跡清清楚楚地分別刻著:

寒月蟬之墓、容衣之墓。

好不容易從震愕中回過神來,天忌再次定睛一看,這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這…原來……)霎時間,天忌明白了一切。

明白了兵燹何以會在殺死劍中求之時,面對他的質問,露出那種漠然而反常的反應;明白了那晚在與自己溫存時,他所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明白了為什麼在兩人生死對決時,兵燹忽然改變刀勢,讓自己刺上那一劍的理由……

一直以來,他總是認為兵燹是個不顧他人想法、恣意行動的人,而如今他才驚覺--自己,又何曾想過兵燹的感受?自己一直以受害者自居,但卻忘了兵燹也是人,儘管他的情緒行為表達有些異於常人,但他也有一般人的七情六慾,他也有愛憎、也會悲傷、甚至…也有絕望的時候……只是,一直以受害者自居,失去冷靜的自己,沒有看到!

天忌可以很確定,為寒月蟬和容衣造墓的人,不是別人,一定就是兵燹!可想而知,兵燹好不容易確認了寒月蟬與容衣與他之間的血緣關係,然而武林的殘酷卻讓得之不易的天倫親情如曇花一現,給了兵燹溫暖的親情之後,卻又將這份溫暖毫不留情地剝奪……而自己,卻在兵燹失去這一切的同時,因為劍中求之死,向他說出了決裂的話語!

面對自己的質問,他的漠然反常,是因為悲傷和憤怒;那晚他抱著自己時,之所以會說:『與其什麼都沒有,倒不如留著你的恨,讓你永遠記得我』,是因為在失去了寒月蟬和容衣之後,又面對自己無情的決裂言詞,使得他感受到失去所有的絕望和痛苦;而在歡愛過後,他之所以說:『最後一次』,是因為他早已經打算放棄了一切,成全自己報仇的心願;也就因為這樣,所以在最後的最後,他選擇了大開空門,讓自己那一劍,直直沒入了他的胸口……!

(炎…!)

悲傷、難以置信、自責…等等情緒不斷如排山倒海般衝擊著天忌,使得他腳下一個踉蹌,無力地跌坐在寒月蟬以及容衣的墓前--到了這個時候,天忌總算深刻的地感受到兵燹想要傳達給他的溫柔,但是…讓自己親手一劍斬斷兩人之間的牽絆,對他而言又是何其的殘忍!

眼神空洞地望向眼前,碑上斗大的字,天忌驀然想起,在自己離開雲塵盦之前,素還真交給他的,那封救了自己一命的信,現在想想,也許素還真是有什麼用意才將信交給他……於是,他自懷中取出了信,以微微顫抖的手,慢慢攤開了信紙一看--…

『天忌重傷,人在希望宮城。』

短短的十個字,流利的字跡與墓碑上的如出一轍,可想而知,發出這封信要素還真去救他的人,亦是兵燹!原來一切…兵燹早已安排好了……

為什麼…他不早些發現兵燹的異常…;為什麼…他到現在才能體會兵燹真正的心意…;又為什麼…兩人之間…會走至這般田地……


「為什麼啊---!!!」

至此,天忌再也止不住激動的情緒,聲嘶力竭地仰天吶喊著,彷彿在向蒼天吼出他心中的不滿和哀痛,悲慟欲絕的聲音迴盪在一望無際的寂靜雪原之中,聽來更顯愴然淒涼。喉頭乾澀灼熱,好像被什麼東西哽住一般難受,一股酸意直直湧上鼻頭--原來當心痛到了極點的時候,就算想哭,眼淚也流不出來……

悲吼聲緩緩散去,天忌想起了金子陵所說的話:如果因為有情,而可以向對方提出任性的要求的話,那麼他現在最大的奢求,就是希望兵燹能夠回到他身邊,一如往常地對著他露出毫無正經的嬉笑表情,說著沒啥意義的歪論,或是用溫柔的聲音低喃著,輕輕地抱著自己,讓彼此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

即使是夢也好,他多麼想…再回到那樣的生活……

對…即使是夢也好……

「在夢裡就能見到你了吧…炎……」茫然地喃喃自語著,天忌緩緩地閉上眼,放任自己的身子向後傾倒--如果就這麼進入夢鄉,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再醒來,但若是因此能和兵燹再回到過去,那他寧可在這片冷白的雪地中,就這麼沉沉睡去……


驀地,天忌並沒有感受到預期中,身子躺在雪地上所應感到的刺骨冰涼,反而在放任身子向後傾倒的下一秒,被一股熟悉而溫暖的感覺所包圍!

(…!)這氣息…這感覺…難道是……

他認得這感覺!這是他連日來,魂縈夢牽,希冀著再次得到的那種感覺!這是一個溫暖而舒適的懷抱,靠在那寬廣胸膛的感覺是他永遠也忘不了的熟悉,而能夠給他這種既安心又溫暖的擁抱的,也只有那個人……

「…炎…是你嗎……?」忽然落入了自己連作夢都希望再得到的懷抱之中,天忌不敢睜開眼睛,生怕這一切只是虛幻,一睜開眼便將再度失去這溫暖的感覺,所以只以極小聲地,以微微顫抖的聲音確認著這一切是真是幻,「我…是不是在作夢…?」

「是我。」溫柔而有著磁性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同時一隻有力的臂膀也環上了天忌的腰,另一隻手則輕柔地,在天忌臉上磨蹭著,就像是要將這確實存在的感覺傳達給他一般,「你睜開眼睛,就知道不是在作夢。」

「你…你不會再消失了吧?」天忌的身子止不住微微地輕顫,語氣中盈滿的是既驚又喜的情緒,但卻也有著極度害怕再次失去的不安,而雙眼,仍是不敢就這麼張開,去看看此刻自己身邊的真實。

「我會一直在,不會消失。」低柔的聲音說著不會消失的保證,並且收緊了環抱住天忌的臂膀,讓天忌更加往自己的懷中靠緊,讓他貼緊自己的胸口,希望那沉穩的心跳聲以及緊實的擁抱,能夠稍稍緩和懷中人的不安。

一聲、兩聲、三聲……天忌數著耳邊所傳來的沉穩心跳聲,終於在數到第三十聲時,他才鼓起勇氣,緩緩睜開雙眼--

一雙湛藍的雙眸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那張俊美到有些邪魅的臉龐,正用難得正經而溫柔的表情面對著自己……

「真的…是你……」親眼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近在眼前,而且正將自己抱在懷中,天忌方才未能流下的淚水,竟是在看見炎熇兵燹的那一剎那,潰然決堤而下!「…炎……!」在兵燹懷中轉了個身,天忌張開雙手,反抱住炎熇兵燹,任由自己的淚水不斷潸然滑落,現在的他,只想好好抱緊眼前一度以為今生無緣再聚的摯愛,衿持、冷靜、悲傷、理智早已拗向九霄雲外,有生以來第一次,天忌在兵燹懷中毫不掩飾地哭泣。

「小天忌……」第一次被天忌主動緊抱住,炎熇兵燹一時微怔,但隨即回過神來,摟緊天忌的後腰,輕拍著天忌的背,想試著止住天忌的淚水,但一時之間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別哭,我在……」有些笨拙地開口哄了哄懷中止不住淚水的天忌,炎熇兵燹有些不知所措。

好不容易,天忌顫抖的身子恢復了平穩,如洪般的淚水也終於止了下來,這才從兵燹懷中抬起頭,一雙翡翠般的綠眸直直地望著兵燹,「你不會,再離開了吧?」一開口,天忌便是出人意料地像是尋求承諾般地問道。

聞言,炎熇兵燹俊眉微挑,先是微愕,接著反問:「你希望我留下?我以為你不會想再見到我。」其實他並沒有打算從與天忌那一戰之中存活下來,但地獄似乎也容不下他,不知為何,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仍是活著的。於是,他回到了這個與天忌共同生活小屋中……他甚至比天忌更早回到這裡。因為認為天忌並不樂於再見到自己,因此也沒有現身與天忌見面的打算--如果一見面又得兵戈相向,那他寧可不見。

但他完全沒料到天忌竟會想在雪地中作出幾近自殺的行為,更沒有想到天忌在見到他時,會有這樣反應,因此,天忌問話,也是炎熇兵燹所始料未及的。

「我從來…就沒有『不願再見到你』的念頭。相反的,你不在之後,我才發現原來自己什麼都沒有了……」久別重逢、失而復得的喜悅,使得天忌不再掩飾、不再隱藏自己的真心,「那種感覺很無助、很絕望…我不想再嘗到第二次。所以,炎…你不要,再離開我了……」似是懇求又似是命令地說完,天忌纖瘦的雙臂也環上了兵燹的頸背,輕輕地,第一次在兵燹唇上,主動印上了生澀的一吻,也是將自己的心,傳達給兵燹的一吻。

而炎熇兵燹接受到天忌突如其來的一吻,先是為之一愣,隨後便立刻將天忌擁得更緊,以溫柔而綿長的深吻來回應天忌的心意,許下無聲的,不再分離的承諾。


----------尾聲------------

「小天忌,吃藥了。」和小天忌久別重逢那天,兩人因為被情感沖昏了頭,而在冰天雪地中忘情地擁吻,等到兩人回過神來,身上早已沾了一身從天而降的細雪。然而不知是他體質太好還是小天忌太過纖細,同樣在雪中待了好一陣子,他人就好好的沒事,依然生龍活虎;但小天忌卻是就這麼難得地染上了風寒--炎熇兵燹心中百思不解地想著,一邊準備餵小天忌喝下剛煎好的藥湯。

「嗯。」乖乖地坐起身,天忌輕啜了口兵燹送到嘴邊的藥湯,卻是皺起了一雙細眉,不肯再開口喝下第二口。

「嗯?怎麼了嗎?」見天忌突然不肯喝藥,兵燹問道。

「很苦……」天忌皺著眉,望著兵燹,「炎…和些糖在藥湯中好嗎?」

「和了糖,藥效會變差。」不知為何,炎熇兵燹覺得小天忌好像有點不太一樣了…但是是哪裡不一樣,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一樣。

「沒有和糖,我喝不下。」別過頭,天忌擺明了就是不喝。

咦咦??小天忌這是什麼態度?他何時變得任性起來了?

對了…就是任性!難怪他總覺得小天忌有點兒不一樣了,因為以前的他,總是默默地接受自己的給予的事物,但是最近……小天忌竟會向他提出一些有的沒有的要求…他變得任性了…而自己往往在那無辜的眼神攻勢下,不得不投降照做……

「沒有糖就不喝?」兵燹仍不死心地問。

「嗯,喝不下。」天忌依然平淡地回答。

「那就沒辦法了。小天忌,我們一起同甘『共苦』吧~喀喀~~」

嬉笑著,炎熇兵燹將藥湯含入口中,然後貼上了天忌的唇,以口餵藥,名符其實的同甘「共苦」……

然而兵燹一邊餵藥的同時,心中卻是在唸著,若是讓他發現是誰帶壞了他家的小天忌,他一定要讓他好看~!


而就在炎熇兵燹這麼想的同時,冥界天嶽--

「……嗯?」一抹儒雅的藍影手中輕搖的摺扇忽然一停,有些疑惑地望著天空。

「子陵,怎麼了?」身旁偉岸挺拔的藍衣人見伊人神色有異,問道。

「沒什麼…突然覺得耳朵有點癢…一定有人在背後說我的不是。」金子陵搖了搖頭,輕笑回道。

「哈…你想得太多了。」一把從背後攬住了金子陵,四無君笑道。

「也許吧……」將身子的重心全放到四無君身上,鳳眸因為四無君舒適的懷抱而瞇了起來,金子陵,今天依然是一派悠閒而恬靜地微笑著,完全忘記了自己在不久前,才帶壞某隻小喵的事情……


另一方面,優藍歷境中--

「哥,我說你那時真的是太好心了。」

「嗯?小棠,妳指的是什麼事?」

「那時你找到昏迷的炎熇兵燹時,做什麼要救他啊?」

「喔…那件事啊…」雅瑟風流聞言笑道:「為了兵燹替紫嫣夫人報了滅黃金城之仇,所以才決定救他的啊…再說,當時不知道是誰,一個勁地就衝上前去,把兵燹身上因參與封靈島百戰訣所得到『長生不老藥』給找了出來,塞到兵燹嘴裡的……」

「啊,哥,我那時只是一時情急嘛!」

「哈,小棠,妳就承認吧,其實妳還是把炎熇兵燹當成同伴的吧?」

「哥,你別亂說!」冀小棠有些想跳腳地反駁道。

「是、是…不是同伴,是朋友…哥哥剛剛失言了,真是對不起……」雅瑟風流笑容加深,對於他這個倔強又比誰都重情的妹妹,他比誰都了解她。

「哥,你…!我、我絕不承認那個變態燹是我的朋友啦!」聞言,冀小棠這次是真的跳腳了。

「哈哈哈……」

優藍歷境,今天除了優雅的琴聲之外,還多了幾分愉快的笑聲……


「哈啾!」

遠在雪原石屋之中,炎熇兵燹冷不防地打了個噴嚏--可惡,是誰在說他壞話?

「炎…你怎麼了嗎?」一旁的天忌訝異著兵燹也會打噴嚏的同時,有些擔心地問道:「難道…你被我傳染了風寒?」

「不是,只是鼻子突然有點癢。」

「是嗎…?該不會是因為剛剛……」話說了一半,天忌突然沒再說下去。

「剛剛?喔,你是說剛剛餵你吃藥的事嗎?喀喀…放心,我絕對不會因為這樣被傳染風寒的,小天忌。」嬉笑著,炎熇兵燹在天忌身邊坐了下來,「怎麼樣,有好點了嗎?」

「嗯。」點點頭,天忌不放心地又問了一次:「你…真的不要緊?」

「哈哈~放心吧~就算再多餵你幾次,我也不會有事的……你要試試嗎?」

聞言,天忌正要搖頭拒絕時,不料炎熇兵燹的唇又再次貼了上來!

「唔…!」想要抗議兵燹突如其來的「偷襲」,但卻被吻得只能發出輕微的悶響,原本抵在兵燹胸前打算推開他的手,最後也在兵燹綿長的吻中,放棄無用的掙扎,改而環住兵燹的頸項,回應著他的索吻--…..


雪原中的石屋,在熾紅的火光與笑語聲中,今後將不再寂冷淒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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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寫了一個多月,終於把「熾天」給完結了~~(忍不住高興地轉圈圈)

喜劇的結局總是免不了俗套的狗血…(我功力不足…汗)
尾聲多了我一些私心加入的小片段和想要交待的一小段東西…
應該…沒有破壞整篇的感覺…吧?(再汗)

希望大家能夠接受這樣的結局…^_^b

完成時剛好是中秋節前夕(笑)

祝大家中秋節快樂,像炎哥和小天忌一樣,月圓人圓~^____^